羲.

“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。”

【循光】海提恩·金(Hetain Aurum)

——“黑暗中铸成的璀璨。”


权杖落到他手上的时候,他的双手,连带着他的心脏,蓦然一沉。

长老——此时应该称为前长老了,缓慢地抬起剧烈颤抖着的手,摸了摸他的面颊,声音沙哑地说: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问过我,问我……为什么要有战争。

他点点头。

前长老闭了闭眼睛,犹豫了一会儿用尽最后的力气讲道:

我们的战争……

是为了和平。

……

他童年的早期。

其实在那段时间里,他并没有听说过什么战争。身为过渡元素长老的继承者,他从小就被世界用光辉呵护,仿佛一切本就应该平静而和满。

直到多年后的一天——当时,年少的他正在和前任长老谈天说地。忽然,伴随着一阵紊乱的脚步声,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大殿。他看见,那人的衣服有好几处被划开了口子,细碎的线头时而脱出一大截,显得狼狈不堪。更让他胆寒的是,那人的脸上赫然是一些从未见过的液体,伴随着丝丝令人不适的气味,仿佛是灾难和不幸的宣告。

前长老见状,眼睛顿时便没了神,忙上前扶住那人,努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:“怎么了……你不要急,不要慌……发生什么了?”

那个人粗粗地喘着气,脸上的液体还在往下滑,一边就落下了泪水:“大伯爵……大伯爵他……牺牲了!”长老一惊,旋即双眼便也朦胧了起来。二人泪眼相对,良久没有出声。

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,有些迷茫无措。

一会儿,他听到长老说:“只能让那个孩子继任了……只是,他还太年轻,你们……要好好辅佐他。”

那人含着泪点了点头,深深地鞠了一躬,随后才缓缓离开。

回过神以后,他悄悄地凑到了长老的身边,低声问道:“发生什么了……?”

长老犹豫了一下,随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,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:“是战争。”

他有点愣怔。“战争……那是什么?”

长老看着他的眸子思忖片刻。“你会慢慢明白的。”

他没再过问。

几天后,大伯爵的继任的典礼开始了。继承爵位的是狄西洛塔·铂——他从小的玩伴。至于上次上报前伯爵的死讯的,则是拉格斯·钯——前任大伯爵的幕僚之一——或者现在应该称之为铂族体系成员。

在那之后,长老似乎就很少和他聊一些轻快的话题了——甚至说,很少和他聊天了。他开始忙碌于一些于他还是未知的事情。

这段时间,他见到了越来越多的创伤和死亡,一次又一次地被触目惊心的残忍所震撼。他这才意识到,在他目所能及的光鲜亮丽之下,有太多阴影和黑暗。

后来,长老也渐渐开始带领他接触“战争”,亲历现场。“你应该见见世界了。”长老说。但是,他觉得,这句话里充满了无奈和痛惜。

有一天,他问长老:“我们……为什么要发动战争?”

“因为如果我们不发动战争,他们就会对我们发动战争。”长老淡淡地答道。

“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发动战争?”

“因为他们想维护自己的利益。”

“他们自己的利益?”他思考了一会儿。“可是……他们为什么要牺牲我们呢?”

长老似乎有些不耐烦了:“你不需要去琢磨那么多的。”这时,他忽然觉得不大对劲。停顿了一会儿,他又赶忙往上接了一句:“你会明白的。”

……

“小心侧翼——快!”

“构建东方防线,准备抵御下一波物理进攻。”

“防备侵入的异常气体!”

嘹亮的军令一个接着一个,他小心翼翼地在后面看着,渐渐地觉得头晕——过分爆炸式的场面让他觉得天旋地转,眼前越来越黑;后来,便只听见长老和军官们的声音一波又一波,具体讲了什么——也在他耳边越来越模糊。他闭上眼睛,努力地回过神,刚要启眸却愕然听见一阵惊叫。他忙探头看去,忽然发现那个熟悉的浅蓝色身影——据说是创世主,好像带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家伙……

—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和自己一样有着泛着金属光泽的金色头发的人,只不过,对方头发上的光泽似乎还带有一点极其刺目的冷银色。
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不远处就猛然发生了爆炸。烟尘四起,一切声音都瞬间被淹没——寂静,没有声音,被冻结,震惊,恐惧。

他真的被慑住了。

这是何其恐怖的凶器?!

当耀眼的光芒和漫天的砂土散去,他清晰地看见,一张张熟人的面孔上带上了被迫害般的痕迹,有的目光开始变得混沌而浑浊;也有的,带着创伤留下的肮脏,重新高举起武器,燃烧生命的烽火。

每一幕都触目惊心,每一幕都刀子似的戳在他的心上。

他有些自怨自艾了。

为什么他就不能做点什么呢?

为什么他就什么都没做过、什么都不会做呢?

为什么……

为什么要有战争呢?

思绪开始混乱。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,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。

这时,他看见,长老的神色微微一动,好像死了一瞬间——随后,苍老的目光就越发冷酷了起来。他陡然打了个冷战。

从什么时候开始——约莫是前伯爵的死亡——长老就一天比一天失去了从前慈蔼。现在,他隐隐觉得,长老好像是成为了所谓战争的奴隶,除了眼下的残酷,再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在意。

他心里又是一阵绞痛。

下一波交战开始了。刀光剑影闪动在天地之间,令人眼花缭乱。长老高举着权杖,似乎准备做些什么……

“长老!”他蓦然高呼。

但是来不及了。那个“凶器”——如同一柄利刃——实在太快,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长老的身后,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,神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
“你是……!”长老先是僵住了,随后竭尽全力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。

“凶器”没有回答,甚至连动都没动,只是用一种看被擒住要害的猎物一样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手下的人。

“快!救长老!”不知道是谁喊道。

他看见,己方的朋友们立刻便改变了注意力的焦点,一同向长老那边奔去。当然,随之而来的是敌方更加疯狂的冲击,仿佛一切就在一线细丝之间,随时都有可能断裂。

他的额角开始出汗;他的心跳得好快,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。终于,他耐不住了,一下站起身意欲加入战斗,但旋即便被什么人拉住了。紧接着,他只感觉后颈一疼,眼前一黑就昏倒了过去。

意识即将弥散之际,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哽咽的声音:“你不可以去……你必须留下……”

……

一滴水。

就像是有水滴在了自己的脸上,凉凉的。

凉意涟漪似的荡开。他浑身一个哆嗦,骤然睁开眼睛,看到的却是那熟悉的、金碧辉煌的殿堂。

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,除了……没有长老陪着他。

……长老!

他忽地就清晰了。对,不应该是梦。他忙从榻上爬起来,奔走在纵横交错的长廊之间,一边高呼着,试图找到一个人影。

突然,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。他立即停下脚步,回头一看——是狄西洛塔。值得注意的是,他看见,对方的眼眶似乎有点湿润。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,他握住狄西洛塔的手,急切地低声询问:“怎么了,发生什么了?长老怎么样了?”

狄西洛塔眼神一黯,微微犹豫了一下,叹了口气道:“救下来了。”

“然后呢?”他还是觉得有问题。

狄西洛塔好像一时有点迷茫无措。一会儿,他示意他不要出声,拉住他把他带到了一个地方。

转过走廊的拐角,光线突然亮了不少。他眯了眯眼睛,忽而就听见旁边的狄西洛塔忍了好久似的终于哭出了声。他向前看去,只见长老卧在踏上,气息微弱,仿佛随时就会像落叶一样无声地飘零。几个心腹环绕在他身边,无不掩面啜泣,悲哀至极。

他不假思索地跑上前去,跪在了榻前,看着长老的眼睛想说什么一边就失声地落泪了。

长老微微侧过头,用柔和的目光望着他,好像这才应该是印象里那个给他关怀、促他成长的保护伞,这、才应该是所有族人都信赖万分的中流砥柱。

上一次撞上这样的目光……是多久以前了呢?

但是他已无心思考了。

“这一天……还是来了。”长老的声音很轻,轻得几乎只能靠嘴型来辨认他说了什么。

“带回来了,但是……伤势是急性的,并且……已经无法挽回了。”旁边一个声音叙述道。

长老抿了抿唇。“孩子,以后……就要靠你了。”

他轻轻点头。事实上,早在很多年前,他就已经被告知了未来的责任。只是,他没想到,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意外、来得这么快。

长老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,随后,一柄熟悉的金色权杖就落在了他的手中。很沉,很有骨感。

长老——不,前长老颤抖地伸出手,轻轻地抚在他柔软的有着漂亮的光泽的头发上,接着用粗糙的拇指小心地揉过他的面颊。“你还记不记得……你以前问我,问我……为什么要有战争?”

他几乎是机械地点点头,眼神有些空洞。“是……为什么呢?”

面前的老人闭上了眼睛,迟疑片刻隐隐带上了一抹苦涩的笑容。

“你记住了,我们的战争……是为了……”

“和平……”

余音之中,一只代表着最后的生命迹象的手失去了力道,刹那间就重重地垂下了。他的身体定住了。周围所有人都定住了。

我们的战争。

是为了和平。

……
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
在后来的日子里,他从一些较为年长的族人口中得知了战争的源头和经过。渐渐地,他好像有点理解前任长老那句话的意思了。

为什么要有战争?

因为我们想要和平。

尽管最开始的时候,他觉得,这句话实在是太矛盾了,矛盾得让人觉得荒诞。

他继任以后,战争仍在持续。敌方的攻势日渐猛烈,本被众人赞颂为铜墙铁壁的防线此时竟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。焦虑感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,梦魇般地缠绕在他身旁,对他狰狞地笑着,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残忍地刺入他的体内。

就这么挣扎着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昼夜,突然有一次,那个给他留下深深的阴影的“凶器”不见了。自那以后,对方便再也没有出现过。再然后,创世主就也没了踪影。战争进一步陷入了僵局。

又过了一段时间,对方要求休战——据说是内部出了什么动乱。

事实上,即使在这个时候,过渡元素方也根本占不到任何优势,继续战争就意味着给他们带来进一步的损失。

他不假思索地同意了,内阁最终也达成了休战的共识。

当硝烟渐渐淡出视野,一种久违的宽慰用上心头。天空恢复了澄澈,飞鸟在云空不着痕迹地掠过,静谧地浅唱着所谓和平的旋律。

那天,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后园的草坪上。这里的草坪很舒服,软软的,褥子似的。前长老的话又浮现在他脑海中。他开始思考休战的问题。

不知道为什么,此时此刻,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涌上了心头——像是危机感,又像是不甘,更像是使命感——他忽然觉得,战争确实是有必要的。

“如果我们不发动战争,他们就会对我们发动战争。”

如果我们不崛起,他们就会征服我们。

想要在这样的“零纪元”占据一席之地,只凭借叫嚣“平等”是不可能的。

他们必须主动。

他和狄西洛塔讲述了自己的想法。

“你疯了?”狄西洛塔好像很惊愕。“这不像你。”

“战争带来的黑暗,你我都曾经历过。”

“可是如果没有战争,我们就只会陷入更深的黑暗。”他回答道。狄西洛塔听得出来,他平静的语调之下,压抑着仿佛将要炸裂的情绪。

“前伯爵死于战争。”狄西洛塔有些不满。

“长老也死于战争。”他回应,但是最后声音轻了下去。

“好吧。”狄西洛塔叹了口气。“你有你的理由。”

“但你不能忘记当年的损失和代价。”

他缄默了。

……

那年,他终竟是没有宣战。但他依然选择了开始筹备战事——背着狄西洛塔。

终于,约莫是被发现了,从某一天开始,他就再也没看到狄西洛塔出现在他的眼前。按照他的夫人——同时也是狄西洛塔的姐姐卡希·银的说法,狄西洛塔只是不想见他而已。但是显然没这么简单。他只觉得百感交集。

又过了几个春秋,过渡元素对主族元素宣战。直到这时,他才再次看到那位大伯爵的面庞。但是,他们并没有过多的交谈——除了交代,还是交代。

他想要说点别的,可他终究没敢迈出这一步。

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。

战事发展得很快。一段时间后,他决定亲临战场。

烽火硝烟之下,那支高举的金制长针似乎总是格外显眼。

一个午后,他决定趁着小憩时的短暂平静独自散散心。

高高的城墙已经因为战争而破败不堪;有时候,他甚至会嗅到一丝逝者的气息。

这让他觉得很不适。

他决定返程。

这时,他只感到一阵心悸,强烈的不安感涌起。没等他回头,一个身影忽然从他身旁迅速地闪过,带着利刃出鞘的声音,仿佛转瞬便是一场生死。

但是下一秒,空气就安静了。他转过身,触目是两个熟悉的身影——不,有一个好像有点陌生。

一个金色长发的男人稳稳地用手指扣住了面前银色的刀锋,轻哼了一声。狄西洛塔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,犹豫了一会儿,猛一抽剑后退了两步,又有意无意地朝他瞥了一眼。

他微微一怔,随后看向狄西洛塔。

“你跟踪我?”

“这个时候你的关注点不应该在我这里吧?”狄西洛塔的语气有些尖锐。

他打量着那个男人,忽然一惊,一串回忆涌上了心头。

“是你?!”他的口吻忽然带上了一分愤懑。狄西洛塔看见,他的金针忽然伸长变成了一支长鞭,抬手就要挥去。

“等等……”

“别来无恙。”只见男人往后退了几步躲了开来,一边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。“我可不是来和你们打架的。”

他冷笑了一声。“和仇人有什么好商量的?”

“……”男人欲言又止,随后微微一笑。“但你最大的仇人不应该是我。”

“仇人还分大小?”

这时,狄西洛塔忙向他使了个眼色。“听他说。”

他沉默了。

不错,面前之人正是那个杀死前长老的疯子。

但是装束似乎与上次见面有所不同——具体哪里不同,他也没仔细观察过。

唯一明确的是,这次来者并未带有很重的杀机——浑然不若印象里的残忍。

男人见他放下架子,似乎放心了些,上前两步竟对他礼貌性地伸出了手。“我是克雷斯·铯。”“我想和你谈一件事。”

他和狄西洛塔对视了一眼,随后分别收起了鞭子和软剑,带着几分拘谨地和克雷斯握手致意。

“你对创世主——也就是薇瓦尔·氢小姐怎么看?”

“怎么,”他思考了一下。“莫非你和她有什么特别的关系?”

“她是非金属。”克雷斯反驳似的答道,又仿佛是在暗示。

“非金属?”他思索。事实上,他着实没见过多少非金属——毕竟,过渡元素都是金属元素。但他曾听说,在零纪元,不少非金属颇有地位——譬如,创世主,新梦主,以及当前的万生主都是非金属——而少有金属地位如此。“所以?”

克雷斯的神色好像有点微妙的变化。“金属界应该得到统一……我说的对吗?”

他和狄西洛塔同时一怔。

“我觉得你会喜欢那样。”克雷斯补充道。“至少,你应该不大喜欢现状。”

“但是你没必要关心这么多,不是吗?”他反问。

“我的意思是,”克雷斯顿了顿。“我们都是金属,为什么不可以……”

闻言,他忽而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,又看了一眼狄西洛塔,眼中写着惊讶和警觉。

“你考虑考虑?”

他没有说话。

……

按照狄西洛塔的意思,在那以后,那两个人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洽谈。但是问及自己有没有参与或者知道什么细节的时候,狄西洛塔没有做出任何回答。

所以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什么。

战争仍在继续。不过从整体视角看来,似乎没什么特别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;相反,这样的战争仿佛已然成为麻木的常态。

直到不知道多久以后,一个下属公然提出了质疑:这样打下去有什么意思?

徒留牺牲而已。

不知道是其证词触碰到了什么重点还是什么别的原因,他忽然就怒了似的,下令杀鸡儆猴。

但是不久后,他就意识到,这件事情好像有端倪。狄西洛塔的面容忽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。

可……这有什么联系吗?

但直觉总是在告诉他,这里面有点问题。

正思量时,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出现了。

“对方内部似乎有异变。”狄西洛塔陈述道。

没等他开口,他就接着说道:“我去解决吧。”

他点了点头,也没再多过问。但无论如何,他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着,很乱,很难形容。

——罢,罢了。现在大事要紧。他目送狄西洛塔离开,一边站起身来观望。

也许理想永远不会实现。

也许明天就会实现。

也许异动明天就会发生。

但也许,也永远不会发生。

“黑暗中铸成的璀璨。”









(我终于还是赶在开学前填完了……说实话我本来只想把Au写成一个很正常的循光少年的,把铂金铂写成很正常的社会主义兄弟情,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有点不对劲啊……)

(马上就有期徒刑了,百年不更,见谅。感谢阅读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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